王易罡的抽象繪畫之路
文/劉素玉
乍看王易罡《抽象作品No. 23》,感覺是純粹抽象,與其往昔抽象之作大異其趣,包括濃厚的色彩、強烈的筆觸、失序的方向等,尤其找不到任何傳統或是慣例的印記,似乎與過去的風格沒有關連。其實王易罡長期浸淫抽象藝術,從上個世紀八○年代開始,跨越新世紀,直到今天,每個階段不同系列的抽象作品,儘管面貌有異,形式多變,然其轉變過程層層相依,邏輯分明,都有一定的脈絡可尋,此作是他融會貫通過去諸多技法及藝術理念,風格邁向成熟,而得以揮灑自如,一氣呵成的經典之作。
王易罡在瀋陽魯迅美術學院讀時就醉心於西方現代藝術,甚至甘冒大不諱,一反該校傳統的寫實畫路線,不是畫「表現」,就是玩「抽象」,1983年碰上「反精神污染」運動,成為「靴子」而被公開批判,並差一點被退學,結果出乎意料之外,不但安全過關,而且,簡直因禍得福,他搞現代藝術的名聲不逕而走,許多人慕名來看他,之後,他更專注抽象創作的路線,成為中國抽象藝術的急先鋒。
九○年代之初,王易罡的抽象畫中,往往出現具有象徵意義的線條、人物,物品等,隨後則有塗鴉式的英文字和中文書法;邁入新世紀之際,西洋圖像與字母隱去,取而代之的是有濃厚中國傳統特色的山水畫意像,開創一系列的「淺絳山水」作品,這種融入東方元素,而以西方抽象畫形式表現,使王易罡的中國當代抽象畫家的形象更為突出。
2011年起,所有的圖像、符號,包括中國山水都消失無蹤,創作方式也出現很大的變動,風格一新,王易罡的抽象畫邁入新里程,他日本具體畫派取得靈感,追本溯源,這是由種種因素造成,從地理位置來看,王易罡所處的中國東北與日本只有渤海灣一海之隔;然而讓王易罡對日本具體畫派產生的強烈共鳴,遠超過美國抽象表現主義,還是在於中、日同屬於東方文化,如對禪宗、佛學、書法等體悟及運用,雙方都有相似相通之處。融合東、西文化,開創屬於東方的現代藝術,始終是王易罡創作以來,就一路思索的重要課題,也才有許多中國傳統象徵的圖像、書法和山水符號出現於其畫面,但後來,他又一路捨棄,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色彩、線條等最基本的抽象畫元素,而主導整個畫面的完成,則是形更高層次的東方思想,以及其衍生而來的行為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,抽象表現主義誕生於美國,蓬勃發展,致使世界藝術之都由巴黎移轉到紐約,讓美國取得了全球藝術解放的發言權。而具體畫派的興起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,同樣是百廢待舉,社會面臨新秩序建立的關鍵時刻,而日本因為戰敗,整體社會產生全面性的反省,不論是對軍國主義、階級制度、傳統思想等都深切批判,而藝術界也不例外,傳統的「日本畫」被棄若敝屣,尤其符合所謂政治正確,如上升的紅太陽、日本聖山富士山為主題,為民族主義與政府統制階級服務,被大加撻伐。就是在這樣的一種環境背景下,造就了具體畫萌芽的養分,也可以說,它是日本戰敗之後社會全面性的反省,對守舊勢力的反動之下的產物。
王易罡的抽象創作之路也有相似的曲折與背景,從最初學習西洋現代藝術就充滿反叛精神,對抗當時中國整體社會,上從國家,下到校園的保守、僵化氣氛;隨後遭逢中國改革開放,見證了國家由鎖國走向國際、經濟高速起飛,西方物質文明、生活方式,及至各種思潮湧入,社會的變動劇烈不下於具體派所面對的戰後日本,王易罡的藝術創作得到空前的解放,接下來要面對的挑戰則是個人藝術創作的突破。具體畫派的實踐所具有觀念藝術與行為藝術的特性,近乎禪宗的修行境界,令向來喜愛禪學王易罡特別著迷;再者,具體派摒棄傳統畫筆、調色盤,而以手腳並用,強調自由揮灑,注重瞬間爆發力,心無旁騖專注於當的行動等的特性,對於天性不安於現狀,而對藝術創作具有澎湃激情的王易罡而言,充滿無限吸引力,遠遠超過追求自由解放的美國抽象表現畫派。
瀋陽寒冬長達數月,喜愛藝文、思考而不愛戶外活動的王易罡卻不以為苦,反而有利於他進行如修行一般的藝術創作。封閉的畫室是他身體力行、實踐藝術理念的修行室,畫布是他的舞台,顏料是他的演員,他站立在畫布上,手舞足蹈,火力全開,塗抹踏踩,渾然忘我,直至大汗淋漓,精疲力竭才稍歇,這種在他的主導之下所進行一場無腳本、未排練、不可逆的現場演出,讓他樂此不疲,而他的藝術創作已然邁入全新的境界。
《抽象作品No. 23》不再有富象徵意義的文化符號,色彩的運用自如則呈現王易罡調合理東、西藝術的執著追求,畫面中以中國傳統礦物顏料的石青、石綠、硃砂、赭石色彩所代表的大地色彩,與自清末民初始自西方傳來為海上派畫家所廣泛使用的洋紅、深綠、艷黃等化學顏料交相呼應;明亮的淺色佔據上方,暗沈的顏色分佈下方,畫面因而沈穩,觀賞者也得以沈澱心情;而最密集的線條、轉折、停頓放置在畫面中心,成為畫面的重心,達到刻意捨棄完美之後的不平衡。
王易罡的抽象繪畫之路,始於勇者無懼的反叛精神,攻於開創新意的披荊斬棘,達於苦學深思的多元運用,終於身體力行的修行鍛鍊,如今他的技法收放自如,畫面渾然天成,這也是其藝術作品價值之所在。